二蘇舊局

(五)排练

后面的排练没有预想那么顺利,新来的公司董事对这位年轻的死神颇有微词,你听说他曾私下找导演谈过新的卡司安排。

“Mate要被换掉了。”消息灵通的同事悄悄告诉你,让你有个心理准备。

其实换搭档对你几乎没有影响,Uwe、Paul、Felix都曾是你的死神。但在此时换掉A卡,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。

何况······你想起了那双湛蓝色的、看着你时会闪闪发亮的眼睛,难以想象失望的阴翳会再次夺去它们的光彩。

而当事人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浑然不觉,每日依旧蹦蹦跳跳,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。毕竟,他的快乐来得太过容易,只要能和你站在一起。

有一天,幕间休息的你隐约听到两位同事正在走廊里争执着什么。出于调解的好意,你走了过去——是新董事和导演。前者的语气颇为激动,后者则更冷静,声音清晰有力。

他们谈的正是Mate,于是你留在了原地。

“那个匈牙利人到底会不会说德语?救命,他蹦出来的每一个词都傻得冒泡,还是那种带着gulyas味道的气泡!”

导演依旧非常平静:“我和那孩子聊过。他觉得,伊丽莎白喜欢匈牙利,那她喜欢的死神肯定也带着匈牙利的影子,所以他希望用匈牙利口音的德语来完成演出。在我看来,这样的逻辑没有问题。”

“就算我们能接受他的口音······可是先生,外界会买账吗?这么一个癫狂暴躁的死神,哪里有神的冷静与从容?”

“如果你说的是剧评界,大概不会有什么好话。1992年的时候我已经领教过他们的尖酸刻薄,某些针对Pia和Uwe的评论可谓恶毒。不过,观众们对这部剧的热爱已经说明了一切。说到观众,”导演顿了顿,“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种类的歌剧、舞剧在维也纳上演,各个流派的音乐会也从未间断。维也纳市民是世界上最包容也是最不好糊弄的观众,他们不会因为自己对某一风格的喜恶去评判作品或者表演者的好坏,但是他们很可能对态度敷衍的大牌喝倒彩。

如果非要论风格,只要不是对作品的曲解,风格不应成为批评的对象。有谁能垄断一部作品的表演风格?如果真是那样,业界一直倡导的邻接权对表演者的保护还有什么必要?”

董事还在坚持:“如果把一个冷淡疏离的形象演成暴戾狂躁的疯子还不算曲解,甚至是篡改作品的话,那我只能说,Kunze先生确实太宽容了。”

导演有些无奈:“《吸血鬼之舞》的事情我略有耳闻,MK绝不会让乱改他作品的状况再次发生。说实话,Mate的那些想法,我最开始也不能理解,但这两个孩子成功说服了我。其实踩着先行者的脚印向前走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,尤为可贵的是,还有人愿意自己去走出一条新路——幕间休息快结束了,我必须回到舞台上。不如下班后一起到国家歌剧院对面的酒馆小酌几杯,我以前经常去的。也许,您会对死神这个角色有新的认识。”

“乐意之至。”董事答应了,先一步离开。

“别担心,观众会给出最好的答案。”导演转身离开之前,朝你所在的方位眨了眨眼。

随后的几天风平浪静,你们照常排练,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

Mate过关了。

你松了一口气,也替他高兴。

但是意外很快再次发生,Mate在排练《最后一支舞》时从两米高的桥上摔落。

你的担忧成了现实。

医生一边探查伤情一边问:“先生,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?” Mate意识还很清楚:“在两米高的吊桥上跳舞,不留神就摔倒了。”医生点点头:“看来不算太糟。”倒是一旁的护士显得十分惊讶:“您是兔子吗?为什么要在那么高的地方跳来跳去?”

Mate苦笑,露出来两颗雪白的门牙:“也许吧。”

他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同事,一下便注意到急得快要哭出来的你。“别担心,”他还是笑眯眯的,“虽然死神也会把自己摔伤,但他一定能接住从五月柱上掉下来的Sisi。”

万幸Mate是膝盖破裂和韧带损伤,他只在医院待了5天就回到了剧院。他对你说:“与生病相比,离开舞台更令我痛苦。”说完张开双臂,向你索要一个拥抱,“我回来啦。”

他刚恢复排练,就发现了不对。

“左上方的那一排射灯好像有些问题。我刚刚站在吊桥上,总感觉比我离开前要暗淡一些。”

“我方才在台下,看起来效果和之前完全一样呀。”你有些困惑。

“那是因为我头上还有追光。两道光叠加后,看上去就明亮一些。但我担心打光会影响到你后面的表演,尤其是《我只属于我自己》。”

见你仍然不甚明朗,他继续解释:“在第一次唱出‘我只属于我自己’之后,你会伏倒在隆起的地板上。那时舞台上的主要光源就来自左上方的射灯。如果侧光亮度不足,观众很难将你从阴暗的背景里辨识出来。”

“这样的话,我们是否要提醒一下导演?”你问。

Kupfer正和负责后台工作的同事从一楼乐池走上来。

“导演身边穿格子衬衣的男同事就是灯光师。看来,他早就知道了。”Mate笑笑。

果然,导演指了指左侧的射灯,对灯光师说:“我刚刚和你从剧院各个方位观察过这一排灯光,它们的亮度始终比前几天烧坏的那一批要差些。”男同事回复:“现在这几个是临时顶替的。等供应商拿到原型号的灯具,我马上去更换。”

“好,”导演点点头,“也不用太着急,离正式演出还有一段时间,等舞台空置出来再换吧。”

这件事情过后,排练终于能够顺利地开展下去。

Mate对光影和空间位置的感触竟如此敏锐!

你天天呆在剧院,却从未留意过这么细微的问题。

你忍不住向他表达自己的惊讶与钦佩,他本人倒显得十分平静:“画画时会用到的简单光影分析而已,不是多高深的技巧。”

说完,他抬头望向正在调试灯光的舞台。舞台深处黢黑一片,而他目光悠远:“如果哪一天我不再唱歌了,也许会重新拾起我的画板。”

那是你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远超于那个年纪的沉重。

只不过,当时的你不以为意。有一天不再唱歌了,是哪一天呢?你自己都不知道。他还那么年轻,怎么会想得如此遥远?

要到很久以后,你才惊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,可能还不到他对你了解的一半。所以很多的事情其实早就有了征兆,只不过都被你无意地忽略了。

Mate他并不是一个为了博取同情,把自己的境遇提供给外人当谈资的人呐。


注:gulyas,一种匈牙利菜肴,带有红椒的土豆炖牛肉汤。好像还有另一种写法,不懂匈语的我选了一个短的。

一次性发这么多,存稿是彻底没有了。接下来就是03年的复排版首演啦,我得继续写写改改的痛苦循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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